这是一棵神树,顽强的生长在巴丹吉林沙漠中。
那年大旱,几个月天上没有落下一星雨点儿。沙大王焉了,连极耐旱的骆驼刺也只吐了个小芽芽就不再生长了。在这一片生存的沙窝里的人,连喝的水都没有了。
榆树的枝条低低的垂下去,叶子黝黑黝黑的,只透出一点枯绿。烈日还在不停的照射着沙漠戈壁,煎熬着这里一切有生命的东西。在这大沙漠中,有一个叫“五百林”的地方,却有一棵是似杨树非杨树的小叶片的树,奇异的旺盛,还抽出了长长的枝条。
有人还惊奇的发现,在高温干旱,没有一点雨的一个清晨,那棵树的根边,竟然湿漉漉的。要知道四周的沙子像是被炒过一般,没有一点水分的。
于是乎,更神奇的传说开始流传。
神树,栽种到了苏武牧羊时的那口水井上。有下面的历史佐证。
相传汉朝的苏武曾在这里牧羊,现在还有一座小庙,建在巴丹吉林沙漠的民勤苏武山上。
当地人,已经几百年或者上千年,都在纪念这位有伟大民族气节的使者苏武。他们当然肯定的认为汉朝的苏武,就是在今天的民勤县湖区一带牧羊。我是看过一篇关于苏武牧羊地点的报道,说出来他们肯定要骂我。学者们说的地点,实在是相差太远了。竟然在苏联的后贝加尔湖。此话不提。
神奇的传说,弥漫到治沙研究所,专家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。于是乎,驾驶着三菱越野车,带上现代化的各种仪器,去寻找那个传说的越来越玄乎的神树。
三北防护林国家已建设多年,民勤又是重点中的建设防护地方。人工防护林,规模较大。那里去找,这样一颗小树。简直是,大海里捞针,沙子中寻金子。三菱越野车,在巴丹吉林沙漠中的防护林中,东打听西打听,越过沟滩,翻过沙丘,不觉一天就要过去。这几位治沙研究所的科技人员,停了车子,喝点水,吃点东西后,准备打烊撤回。神树,肯定是传说。当然就没有了科学考察的意义。
忽然,沙漠上空的天际,出现蘑菇云一样的云团。“原子弹爆炸”人们的第一反应。铺天盖地的风暴,旋即向他们滚动而来。“沙尘暴”这一声音,几乎是合唱的节点,异口同声的诠释。
风暴袭来,霎时天昏地暗。再到后来,已经是无边的黑暗,无边的恐惧。
三菱越野车,几乎被风沙淹没。他们感叹,日本人造车的精密,风沙被挡在了窗外,可是快要把他们闷死。当他们能打开车门时,沙尘暴已经滚动到了远方。天空也有了一点亮色,狂风还在怒吼。但是无边的恐惧,已经不复存在。因为,对于这几位治沙专家,沙尘暴就是他们斗争的敌人,研究的对象。从纸上谈兵,到今天不期而遇在治沙现场的沙尘暴,他们是骄傲的。
骄傲的情绪,还没有来得及扩张,却被生命的担忧浇灭。在这样的沙尘暴中,待下去,凶多吉少。要想回去又是谈何容易,没有方向可辩,没有来时的痕迹可寻。在这样的大沙漠中,很容易迷失方向,导致的后果是,越走越远,最后,汽车的油耗尽,连救援的人都找不到你。
叶玉函研究员,这位典型的江南苏州人,已经在这里待了,快三十年了。拙政园的绿色和精巧,水乡的烟波浩渺,总是在他的梦里萦绕。他在大西北的一所农业大学读书时,学的专业就是治沙,实习就是在这里,巴丹吉林沙漠。他被浩瀚的沙漠,震撼,也被这里农村人生存的艰难,所感动。沙漠绿洲,就是他的梦想。于是乎,分配自然顺理成章的就到这里了,条件艰苦的治沙站。
叶玉函研究员的研究成果,非常多,名气也很大;但是他传奇般的故事,却是像一部没有流传开的巨著,故事只要在作者心里是鲜活的。
叶玉函因治沙出名,也因治沙而沉默。刚来到这里,一米八零的个子,能写能画又有一副好嗓子,加上大学本科的专业,在同龄人中确实有点鹤立鸡群。奋斗的目标又是那么的宏伟,工作上很快就受到重视。不久,承担了一个很重要的治沙研究课题。他主动请缨来到了大沙漠的实验领域,进行观察研究。荣誉无数,得到的孤独也是无数。大约在上世纪七十年代,运动也渗透到大漠里,他的奋斗,自然成了个人奋斗,他的学术自然成了,反动学术。他不明白,孤军奋战的他,怎么就成了刘邓黑帮的忠实走狗。批斗自然是少不了。
屋漏偏逢连夜雨,落井又遇乱抛石。
沙窝村有一户人家,儿子已过三十,还没有娶妻,因为是个哑巴。哑巴却有一个妹子,窈窕俊美,秦腔唱的方圆百里人都知道。两位老人,眼看到进土的年岁了,还是抱不上孙子,甚是发愁。这时却有人来说媒,老两口甚是高兴。但条件是换门亲,却又让老两口高兴不起来。哑巴的妹妹很懂事,竟然爽快的答应这门婚事。
吉日择好后,哑巴娶来了媳妇。满村子的人都高兴的不得了。
哑巴的妹妹,当然也出嫁了。嫁到了大沙漠里的一个牧羊人家。男人半傻,,丑陋无比,据说小时候在发病时把五官毁了。方圆百里的亲戚也来了,家人客人加起来,不过两三桌酒席。来客的酒席还没有收场,新娘却不见了。于是来客就成了搜捕新娘的探子,向茫茫沙漠搜寻。
这个如花似玉的新娘子,逃婚出走不久,一场黑风刮了起来。沙海茫茫,加上黑风刮的天昏地暗。哑巴的妹妹,在黑暗中不知行走了多久,也没有能看到逃出去的一点希望,反而死亡的阴影开始向她袭来。在这一带是有狼活动的,不是传说,她心里是清楚明白的。脑海中的问题还没有放下,一声狼的嚎叫,吓得她浑身鸡皮疙瘩,冷汗直冒。幻觉和现实已经很难分清。她的前方,隐隐约约的出现,凌乱的狼眼里发出的莹莹蓝光。沙漠里长大的孩子,生存的经验还是有的。她在下风,狼在上风头,狼还没有闻到她的气味。她飞快的翻过了沙梁,眼前突然又出现了亮点,她想又是狼群,这回我是死定了。两腿一软坐在沙子上。待换过神来,定睛一看,没有莹莹蓝光,好象是人间的灯火。
不错这人间灯火,正是叶玉函窝棚里发出的。叶玉函的窝棚里,共有三人住着。今天却只有他一人,一人去凉州汇报叶玉函的近期表现,一人到有电的镇上打口粮。
第二天天刚亮,人们在这个窝棚里,找到了哑巴的能唱秦腔的妹妹,也就是逃跑的新娘。愤怒的人们带走了新娘,也把叶玉函捆绑起来押走。
公安机关准备逮捕,这个反动的学术权威,现在的流氓分子。消息传到了哑巴的妹妹那里。哑巴的妹妹也就是逃跑的新娘,拿出来一件雪白的床单,让她的半傻的丑陋无比的男人,证明了她还是一个处女。她的献身让叶玉函躲过一次牢狱之灾。
叶玉函有好几次进北京的机会,但为了他的沙漠绿洲的梦想,都放弃了。一次他到北京开会,据说是要领联合国给他颁发的一个奖。
女儿已经上了中学,来北京火车站接他。这趟列车的人流很快滚动,四散开。唯有叶玉函在焦急的等待,寻找他的女儿。一个十二,三的女孩也在四处张望,跑动,轻盈的像飞舞的蝴蝶。
叶玉函内心是有愧的。上中学的女儿和他在一起的时间,从小到大加起来,也不超过一年。
三年哪,我忙乎了些什么,竟然没有看看北京读书的女儿。
伴随着“爸爸”的呼唤声音,穿着连衣裙的女孩扑到了叶玉函的怀中。
相见的情景不一一言表。
这个父女相见,却又不相识的故事,他后来说给了同事。同事们笑骂他无情,却有偷偷抹去了泪水。
他的故事很多,十年前我在艰苦的工作之余,就写了一个《沙漠绿洲》的东西,主人就是叶玉函,只是一百多页的稿纸现在还睡着。但是他的故事,却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,越来越鲜活。
叶玉函作出了决定,夜里突围。
他的智慧,他的经验,就是他们团队的希望。记不清翻越了多少沙梁,也记不清迂回了多少路程。三菱越野车这时却怪叫起来,担心的问题没有发生,越野车却没有水了。没有水和没有油,汽车是无法行走的,地球人都知道。
明天的气温,要高达四十度以上,那时沙漠里将是火海,就是俄不死,也得渴死,{nextpage}也要把他们蒸熟。天气预报他是最关心的。
一个年轻的同事,提出要找水。叶玉函说,你知道彭加木前辈吗,大家都无语。
其实现在他们的位置,离五百林不远,那棵他们寻找的神树,已经向他们招手。
五百林在庞大的防护林中,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,名字也是沙窝村的一个农民,自己起的。
那年,沙窝村的建国,听说栽树要给钱。于是,领上树苗,便来到这里,挖坑栽起树来。那天,他特别心急,拼命干活,总想早点回家。最后一个树坑挖完时,胸腔一热,吐出一口鲜血。他用手背抹去了嘴角的血迹,拿起剩下的最后一个树苗,用心的栽好,并作了一个很大的记号。这颗树,倾注了他的鲜血,这片他栽的树树林,是他劳动的证明。
防护站的人来,检查合格,数一下,正好五百棵树苗。栽一棵树,两分钱,不用算10元。建国心里早算好了,只是没有作声。可是,那位发钱的人说,只能发给你9元,百分之十的扣除,惯例。建国犹豫了一下,准备拿钱。从远处传来“把钱全给了”的声音,于是一张崭新的大团结,建国揣在了怀里。
沙窝村的建国,天黑赶回家。妻子见到建国放声大哭起来,儿子奄奄一息,危在旦夕。建国二话没说,背起儿子就跑。
翻过了一道道沙梁,终于来到铺着沙石的通往县城的公路。顺着公路走着,也许能搭上一辆便车。
这里盛产瓜子,茴香,还有沙漠中的锁阳等农产品,这条公路上来往的车辆还是有的,忙着拉运他们的货物。建国不知挡了几辆汽车,他已经记不清了,但是得到的结果却一样,不是绝尘而去,就是打一下刺耳的喇叭,留给他的还是绝望。
他再也走不动了,一屁股瘫坐在公路边。儿子满脸是冷汗,问话时也只能张张嘴,没有一点声音。他从怀里摸一下,没有摸出烟,却摸出那张大团结。这时远远的又亮起来汽车的灯光,拿着那张大团结的手连忙挥动起来。这辆车嘎吱停了下来,汽车带着他和儿子,飞快向百里外的医院驶去。
那位司机没有要他的大团结,还帮他把孩子交给了大夫。
大夫严肃的说,要是再迟来一小时,你的孩子肯定是没命了。
沙窝村的建国,无语。
孩子得救后,建国坚信那棵他用鲜血栽下的树,就是神树。
只要天旱,建国就给这棵小树,背上水去浇灌。有时到沙窝里采挖锁阳什么的,他还绕道去看看。今天黑风刮过,他又想起他的神树,看看被罕见的黑风,弄折了没有,照样也背着水。
叶玉函他们在失望中,看到了向他们移动的一个黑点。